三
在制度、风俗与人心相错位的时代,卢梭的形象无处不在,塑造了法国政治话语的风格,同时又为之塑造。他的言行里有癚妄、狂傲、忧郁、诡辩和浪漫的疯癫,有自然、质朴、美德、平等和民权,他的内心里有启蒙时代用民族语言写作的热情,以及为变革时代的人寻找心理寄托的愿望。矛盾的精神存在于一个人格,又受制于不同时代的意识形态,误读更多。1766—1778年,他身处意见的王国,无法解脱;去世后又进入舆论的法庭,但他始终缺席;革命时代,他在政治话语里复活,却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偶像。王权终结后,法国在百余年里政治意识忽左忽右,卢梭思想的破坏力为人愤恨,公共舆论里出现了双面的卢梭:真诚与虚伪、古典与浪漫、入世与出世、保守与激进、自由与专制、科学与反科学、启蒙与反启蒙、革命与反革命、集体主义与个体主义。法国学者罗兰·巴特说,德国思想家莱辛“在18世纪是个正在完成、却未完成的人,对于自己的时代,他是陌生人”。卢梭的境遇同样如此,他的精神没有凝固于某个事件,而是与时间一起流淌,在现代历史的反复与进退中不断有支持或批判的卢梭观汇入,生命意义的形象为世俗道德、政治运动和偏颇的党派纷争所淹没。卢梭的命运如尼采所说的“有的人是在死后才出生的”,直到1958年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,法国人的世俗政治理想实现了,往日的动乱积淀为历史意义的圆满,他的命运终于尘埃落定。